他們曾在一座足夠遙遠的城鎮過了一陣子。

奧克茲傷得太重,不停下來養傷不行。那是一段很漫長的時光,藥草與癒合中格外脆弱的身體令奧克茲狀態時好時壞,他像隻冬眠的熊昏迷,睜眼也不一定清醒,渙散的瞳孔猶如困在大雪夢裡。閒暇時刻巴德尼會陪他說話,有時能有雙方實質的對談,有時就只是單方面胡言亂語。哪種都無法持續太久,奧克茲很快就會沉沉睡去。

日復一日守著一個說不準明天就不會睜眼的人,那是一段很漫長的時光。

奧克茲大概不記得了。有一天他忽然醒來,不等巴德尼詢問就滔滔不絕地說,那天晚上我殺了四個人,當中三個是騎士團人員,還有約蘭達小姐的父親。我不以取他們性命為目標,攻擊時都避開了要害,但他們還是死了。我們都是基於彼此的信念行動,應該誰也不怨誰,理念上我都明白,可是——可是我還是感到迷惘。

燒得旺盛的柴火嗶剝作響,跳起的火花照亮他滿臉的淚水。

我還殺了很多人,奧克茲乾澀的聲音逐漸沾染眼淚的濕潤鹹澀,但我不記得數字,應該說不敢再去數了。我始終明白那是工作,不曾手下留情也不因對手的求情停手,也明白天堂之門不因此不為我敞開,但就算我能對世界抱有期待,那些人死前不甘心的面孔仍然揮之不去。

我憧憬著想著得到自由,為此質疑與衝撞現有的體制無比重要,可一條人命和另一條人命同樣珍貴且無可替代,實現大義能成為犧牲他人的理由嗎?

巴德尼生了根一般的腳終於得以行動,睿智如他也無法解開這個問題,只能把手掌覆上那雙濕潤的黑眼作為回答。巴德尼先生,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,下方蠕動的嘴唇又如此說道。

其實我根本不想奪去任何一條性命。

奧克茲又昏睡過去了,空留巴德尼佇立床前。他想起那一晚奧克茲的行囊只有小小一個包袱,長劍被丟在倉庫一角。他本該帶著書本與筆與墨水上路追尋夢想,但被一條溝通不足的項鍊、一封來不及寫完的信與一個遠大崇高的信仰阻斷前行的路,再次拾起那用以奪人性命的武器。